译者：郭佩珊 俞婧雯 朱佳璇

2020年初，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在全球范围内爆发，时任澳大利亚总理斯科特·莫里森(Scott Morrison) 于4月份告诉在澳大利亚的留学生“回国吧”。从留学生的角度来看，那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指示，表明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似乎被视为国际教育的“商品”。随后，数以百计的印度留学生试图在短时间内离开澳大利亚返回印度，其中许多留学生也确实回去了。(有些留学生因无法搭乘航班，实际上滞留在澳大利亚）。

疫情前，国际教育是澳大利亚的第四大出口产业，而印度则是该产业的第二大来源国。留学生是临时移民，他们为澳大利亚经济做出了巨大贡献，并填补了餐饮、零售和护理等大多数澳大利亚人因工作时间长、工作强度大、工资低而不愿从事的职位空缺。留学生在澳期间还为住宿和交通等行业做出了贡献。然而，这些因素随着澳大利亚关闭国境、停飞国际航班以遏制病毒扩散并要求临时移民回国而迅速被遗忘。

本文聚焦2020年3月至2022年6月期间成功离澳返印的留学生的经历。我们最初的研究调查旨在研究澳大利亚国境关闭后滞留在澳的印度学生担忧的问题，但仅收到20份回复。其中两名受访者是WhatsApp一个群组的管理员，该群组有250多名成员，他们都是在时任澳总理发表“回国吧”的声明后返回印度的印度留学生。这些留学生组建了两个WhatsApp群组：“生命攸关的485签证”和“临时居民签证持有者”。他们允许我们进入这些群组进行研究。本定性研究展示的是我们以WhatsApp群组的观察员身份，并基于数字民族志而研究发现的结果。

据报道，以公民和政治为目的使用WhatsApp等即时通讯平台的增长速度超过了任何其他社交媒体平台。WhatsApp是最大的平台之一，在印度有超过4亿人使用该应用程序，同时也被政府广泛使用。

通过观察这两个学生聊天群的信息，我们追踪了他们从离开澳大利亚返回印度大约两年半的生活情况。我们研究了他们在疫情期间将社交媒体用作行动发声工具的情况，利用网络间的连接，分享他们的经历和自救的应对策略。我们概述并总结了他们对被澳大利亚抛弃的恐惧，并要求澳大利亚政府解决他们突如其来“滞留”在原籍国的困境。

打包在澳行李，回到印度

时任澳总理提出的回“家”建议，很可能也适用于很多于2019年时在澳大利亚留学的共计143999名的印度留学生中。他们发现，由于主要的国际航空公司停飞，他们之前购买的返程机票变得一文不值，因此，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动用储蓄或借款购买新机票。随后，许多人试图提前预付几个月的房租以解决住宿问题，或将个人物品搬到朋友的住处。而当时许多人估计就那么几个月的时间，那些有车或其他交通工具的学生则将它们停放在安全的地方，直至他们返校。学生们利用疫情前的WhatsApp群组分享资讯和个人情况。

在印度面临的不确定性和重重困难

在2020年初期，许多学生被迫依靠家人提供经济资助，但许多也面临着家人也受到病毒本身影响的情况，以及政府限制出行所带来的经济后果。由于他们的学历证明落在澳大利亚，因此，许多学生在回到印度后申请工作，大多数申请都被拒了。

随着2020年的到来和疫情的恶化，学生们开始担心他们的临时毕业生签证（485子类别）的状况。该签证类别允许刚从澳大利亚院校毕业的留学生留澳生活、工作和学习，最长可达四年，具体取决于获批的签证类别。大多数受访学生刚完成学业，希望在澳大利亚获得与他们在澳教育相匹配的工作经验。正是在这一时期，当学生们想知道他们过期/即将过期的签证会有什么后果时，他们变得非常焦虑，并开始对澳大利亚政府对待他们的方式表示不满和愤怒。留学生们感到，由于他们现在处于“视线之外，遗忘之中”的状态，澳大利亚政府对他们根本毫不不关心。

2020 年 10 月，英国和加拿大开始允许留学生入境，而澳大利亚国境仍对留学生保持关闭状态。印度学生开始扪心自问，父母斥巨资为他们提供教育，他们却无法在澳大利亚获得工作经验。难道他们没有交税、交房租、交医疗保险，没有抛下一切服从总理的指示吗？学生们的脑海被这些问题占据，他们却没能从澳大利亚内政部得到任何关于他们处境的答复。邻居们开始询问他们是否因为在澳大利亚做了什么错事而留在印度。面对家人和邻居的不信任、面子和社会地位的丧失，再加上缺乏与内政部沟通，许多学生感到绝望。为了避免继续面对邻居、朋友和亲戚的质问，大多数学生选择不再出门，甚至停止出门锻炼。澳大利亚的其他事件，如社交媒体上的流行话题 #德约科维奇回家（网球明星诺瓦克-德约科维奇因被认为对公众健康构成威胁而被驱逐出境），也让印度学生对自己的困境和苦难没有得到太多关注表示愤怒。印度学生开始敦促印度国会议员和参议员解决他们的问题和担忧。

日益壮大的行动主义

2020 年末，有相似遭遇的学生们创建了两个特别的 WhatsApp 群组。管理员表示，起初这些群组的主要目的是相互通报从内政部收到的关于签证状态的消息。后来这些群组逐渐发展成了活动平台。

2021 年 1 月，多名留学生开始接受澳大利亚媒体的采访，并将这些媒体视频分享给WhatsApp 群组成员。这些采访在包括推特等其他社交媒体平台获得关注，并引起主流社交媒体的关注。成员们还对可采取的行动进行探讨。有人建议他们试着与内政部进行直播视频通话来讨论如何处理他们的 485 签证身份。视频会议的建议（最终没有采纳）和集体决定采取行动是该群组内部兴起的行动主义的最初迹象。一些意见分歧逐渐得到统一，另一些则依然存在。例如，小组中只有 10% 的人在为自己的 “尊严 ” 积极努力，而 90% 的人却保持沉默，这让大家越来越不满。

2021 年 8 月，印度驻澳大利亚高级专员曼普雷特·沃拉（Manpreet Vohra）为行动主义添砖加瓦，他表示，澳大利亚有可能因为长期的旅行限制而导致其作为教育目的地的声誉受损。他强调了制定有效而透明的行动计划十分重要。沃拉敦促内政部明确规定印度留学生返澳的时间框架，他们对香港留学生被获准在澳大利亚无限制地工作，包括获得 485 签证并藉此或将获得永久居留权感到失望。与香港留学生相比，他们认为来自其他地区的留学生被忽视了，特别是他们尚未收到澳大利亚当局关于他们返澳或他们签证状况的任何消息。

印裔澳大利亚公民的回国待遇更是在留学生的苦恼火上浇油。2021 年 4 月 27 日，澳大利亚政府对澳大利亚和印度之间的直飞航班实施了为期两周的 “临时暂停”，并于 2021 年 4 月 30 日宣布禁止所有来自印度的旅行者，包括澳大利亚公民和永久居民。这一史无前例的旅行禁令由印度爆发的奥密克戎变种病毒引起，加剧了遭受区别对待的印度学生们的焦虑，因为即使在欧洲新型冠状病毒事件高峰期，从欧洲出发的澳大利亚公民仍被允许入境。一些学生在 WhatsApp 群组上发表看法，认为他们被忽视的原因是印度人没有足够的政治影响力或经济重要性。其他人则认为这是种族歧视的一种表现。

2021 年，印度学生们向内政部发送了数千封信函和电子邮件，但都没有得到回复，因此他们决定尝试给内政部打电话。尽管许多电话被搁置了几个小时，内政部最终回复说将在其网站上更新相关信息。与此同时，他们还收到了在澳支持者的建议，建议他们可以将自己作为澳大利亚因关闭国境而面临的人员短缺问题的解决方案。数百个其他留学生组织和移民团体转发了推特信息，这也可能让内政部更有必要做出回应。

2022 年 1 月 18 日，学生们收到了来自移民局的消息，移民局将允许现在和以前的临时毕业生（485子类别）签证持有者重新进入澳大利亚并申请居留许可。从某种程度上说，由于对眼前的胜利有了更多的信心，群组内部的凝聚力得到了增强，以前保持沉默的成员也开始对小组中积极成员的努力表示赞赏。但是，对于哪些人将被归类为有资格重新进入澳大利亚，人们感到困惑，他们最终就该局所提供信息的含义相互争吵。群组成员发帖说，这可能是最难突破的障碍：他们是否符合资格标准。

接下来的一组帖子讨论了人们的几个担忧：澳大利亚政府将再次限制他们进入澳大利亚，以及由于印度政府在2022年1月20日奥密克戎病毒激增期间实施的禁令，他们可能会被阻止离开印度。在此期间，他们在WhatsApp上的互动体现出许多学生有明显的压力。这些人的信息强调了他们在印度等待了两三年的精神健康状况，并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仍然感到困惑。许多人向移民中介寻求安慰，这些中介已经开始上传有关移民政策变化的视频。

回到澳大利亚——隧道尽头的光明

2月18日，内政部更新了其网站，称从2月19日起，签证持有人可以使用在线应用程序VEVO验证他们的签证状态。学生将单独收到电子邮件通知其所需的条件。

学生们在WhatsApp上的大部分对话都集中在询问谁收到了内政部的电子邮件，以及弄明白回澳的必要要求。有人分享了一张内政部通知的截图。学生们现在知道在电子邮件中找什么了，但由于期待收到电子邮件，群组中的紧张气氛正在加剧。

在学生询问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学生收到内政部的电子邮件后，反对派参议员尼克·麦金姆(Nick McKim)于2022年2月15日在议会参议院委员会期间向内政部提出了这个问题。麦金姆参议员问道：“是否所有在疫情期间滞留海外的学生都能自动获得485签证延期，允许他们前往澳大利亚？” 在收到内政部的回复后，他再次重申，“所有在疫情期间滞留海外的学生将自动获得485签证延期”。该部门随后表示，“延期适用于所有在新冠期间在海外持有485签证的485签证持有人，包括主申请人和副申请人。

这次议会交流的视频被分享到脸书上，收到380个赞、119条评论和44次分享。它也被分享到WhatsApp群组中。其中一条信息是这样写的：

谢谢参议员尼克·麦金姆，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出色。我们想从内心深处表达我们的感谢。你是我们行动的引擎，帮助并推动了它的成功。非常感谢[表情感谢符号]。

另一条写道：’我们永远为此对你感激不尽，参议员尼克·麦金姆！！！’

他们压抑的焦虑通过诸如 “没事，兄弟，我们会成功的” 的信息以及快乐和流泪的表情符号来表达。这一消息引发了更多关于航班和住宿，以及有关澳大利亚就业机会信息的讨论。

澳大利亚通知学生，将允许游客和学生从2022年7月起进入澳大利亚，并详细说明疫苗接种状况、抵达时是否遵守检测和检疫要求，以及澳大利亚当局要求的其他正式文件。有了这些信息，学生们开始进一步放松，他们讨论最好的机票价格，拿一张与内政部有关的图片开玩笑，上面写着 “保持冷静，不要忘记我们”，并分享了生活中与他们共有的困境无关的日常。

结论

在疫情开始时，当时的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告诉留学生他们应该返回原籍国，数千名印度留学生感到有义务返回印度，由于澳大利亚的国境关闭，他们基本上被困在那里。尽管他们是全自费学生，并在许多方面为澳大利亚经济做出了重要贡献，但内政部没有回答他们关于签证和返回澳大利亚的问题。他们前往澳大利亚的签证即将到期，原本3至6个月的在印停留期延长至两年，学生们在网上发起活动，提高人们对他们处境的关注，并向澳大利亚当局申诉。他们共享的WhatsApp群组成为了一个团结的在线论坛，建立了集体认同和互助网络，更重要的是，协调了他们的发声行动。

Authors: Dr Surjeet Dogra Dhanji and Dr Mousumi Mukherjee

Image: Lecture theatre. Credit: RawPixel

English version 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