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刘媛媛、马彤彤、刘珊、陆静茹

关于日本女性从政的话题，人们往往会将该国在各国议会联盟（IPU）中的排名作为切入点进行讨论。在2021年11月的报告中，日本在IPU中排名第165位。这一排名考虑到10月份的选举结果：一位长期任职的著名议员辻元清美（Tsujimoto Kiyomi）出乎意料地失去了席位。至此众议院465名议员中，女性人数仅剩45人。相比之下，澳大利亚在同一报告中位居第56位。但这些数字仅说明了部分情况。作为一名在上述两个国家生活、工作的学者，我的研究兴趣在于这些排名差异的原因。从更广泛的角度来观察两国社会中女性的角色时，我们会发现实际差距比这些数字显示的要小。

2021年的众议院选举实际上为女性从政带来一些意外收获，也让人们由此发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尤其是在2022年7月参议院选举之际。执政的自民党在2021年9月举行的总裁选举引起了国际关注，四名候选人竞争接替菅义伟（Suga Yoshihide）的首相位置，其中有两名是女性。政治就是如此，一系列的派系游戏决定了岸田文雄（Kishida Fumio）胜出的结果。然而，我们不禁要问：对日本从政女性而言，在女性首次当选日本国会议员近76年后，高市早苗（Takaichi Sanae）和野田圣子（Noda Seiko）对首相职位的追求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人们开始对政治产生了兴趣？是什么导致这些女性想要谋求政治上的高位，而她们的邻居也许更愿意参与当地学校的家长教师委员会？这两种选择都源于日本的社会政治环境，日本并不阻碍女性参与政治活动，可一旦有人想要打破看似僵化的性别讨论，政治环境会迫使此类讨论中止。不只是日本，整个世界都对女性能够胜任且应该在国际议会就职颇有异议。相较于同样身处高位的男性，女性无疑要面对更高更严格的标准，这就给那些正在寻求官职的女性增加了压力。当然，这些限制并不局限于政治领域。和IPU报告一样，另一份综合了健康、经济和教育指数在内的《全球经济性别差距报告》(World Economic Gender Gap Report) 也同样将日本排在榜单较低的位置。在153个国家中，日本的最新排名位于120名。

这些国际报告一经发布，媒体都会争相报道，并引起后续如何应对的讨论。举例来说，我办公室的书架上堆满了涉及政治和各个领域内性别问题的书籍。除此之外，在报纸上也能看到大量关于性别问题的报道。当得知大学增加女性学生的入学难度，我们对这种不平等现象感到愤怒。许多领域、企业和教育部门都在谈论性别包容、性别均等和性别平等的话题，但在我们周围，人们还是能在生活中切实体验到性别差距。问题不在于“能否”改变，而在于如何改变，需要多长时间，以及这些改变将采取什么形式。

二战后，日本于1946年进行的第一次选举即是普遍选举。二十世纪前半，妇女活跃地争取投票的权利。最终，在同盟国占领日本时期，作为民主改革的一部分，女性获得了投票权。战后第一次选举中，共有39位女性获选，直至21世纪早期都没有再次达到当时的数量。2009年的选举中，女性在众议院的480席中占据了54席，为历史最多。而如今众议院465个席位中，只有45个女性席位。女性议员在参议院中的占比更高。在2019年的选举中，女性占据了参议院22.9%的席位，即245人中有56名女性。

在东京，我给大学二、三年级的学生教授日本政治。学生们的选课理由各不相同。有些计划日后做公共服务类工作，有些将职业规划聚焦于私人企业，小部分人考虑积极投入政治生涯。然而大多数学生是希望更好地了解政治制度、如何投票以及为何投票。选举投票在日本是非强制的。日本民众在选举投票中的低参与度（50%—54%内）与强制投票在澳大利亚带来的高参与度（90%上下）所形成的对比是经常被讨论的话题。小部分学生认为，他们的投票不会带来任何改变。

接下来，我们将话题转向选举制度本身。选举制度于候选人而言是当选的第一个障碍吗？日本国会由两个议院组成: 众议院（或称下议院）和参议院（或称上议院）。在众议院2021年的选举中，有1051名候选人竞选465个席位。作为国会中持续改革的一部分，众议院的投票选举制度由两个独立的系统组成：选民在289个单一选区中投票各选出一名代表；余下的176个席位，在比例代表制下通过政党名单选出。选举人因此有两张无记名投票纸要去填写，一张写自己偏好的候选人，另一张则填写偏好的政党名称，再根据政党从中选出候选人。我的研究表明，如果各政党对第二份名单稍加调整，即可增加女性在众议院中的人数。 我会在下文中再次提到这一点。

随着课堂讨论的深入，一些同学认为，即使参与投票，政治依然是年老的男性政客按照选民中年长者的意愿来制定政策，即所谓的“银色民主”。这是一个合理的想法，因为国会议员仅有10%是女性。我向他们介绍了日本共产党（JCP）的前任代表暨候选人池内沙织（Ikeuchi Saori）。这位热衷改革的年轻女性，其政治生涯也与投票制度的起伏不定而同频浮沉着——就像我在上文中提到的，可能只是对于投票系统的细微调整，足以使这位女士重返国会。几年间我持续关注她的事业发展，可以感受得到日本政治组织下的变革潜力。

2009年到2013年期间，池内沙织参与了三次前期选举活动，均以落选而终，最后于2014年成功当选。虽然那一年她并没有在单个选区中获胜，但她凭借在上述政党名单中的优势顺利当选。她在2017年竞选连任，但在单个选区中落败，在政党名单中也没有优势。她随即在2021年重新开始竞选，尽管她的势头很强劲，却再次因在比例代表制下的政党名单中失势而落选。在2021年的三方角逐中，池内沙织仅获得了不到29%的选票（日本实行的是领先者当选制度，而非澳大利亚实行的偏好投票制）。池内沙织在日本共产党的政党名单中位列第三，但共产党仅拥有两个席位，均由男性候选人占据。当我向学生们展示这些数据时，我们提出了疑问：如果女性在这些政党名单中有优先权会怎么样？我正在建立一个数据库，其目的在于希望能够基于目前的推算而证明优先权的转变可以迅速并大幅提高众议院的女性人数。讨论的最后，学生们对自己手中的选票“如何”促成他们想要看到的改变有了不同的理解。

此外，我们讲到了保守政党。我问学生们对于自民党总裁候选人高市早苗和野田圣子的看法。高市早苗和野田圣子各自代表了对于保守政治不同的态度，前者主张“极右翼”，她是玛格丽特·撒切尔（Margaret Thatcher）的崇拜者，也是前首相安倍晋三（Abe Shinzo）的助手，而野田圣子主张在政治上实行更为平等和多元化的做法。有趣的是，大多数男性学生更支持高市早苗而不是野田圣子。然而，两人都不被视为是自民党总裁的实际竞争者。选举结束后，两位女性均被“授予”了关键职位，高市早苗获得了党内高层职位，野田圣子则担任内阁府特命担当大臣。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些照片中，站在或坐在首相岸田文雄旁边的是野田圣子，不是高市早苗，这让野田圣子更加引人注目。

2021年的众议院选举、自民党总裁竞选、随后的首相角逐，以及即将到来的2022年参议院选举，都不可避免地会引发关于提高国会中女性和少数群体成员数量的问题的更深入讨论。事实上，在去年失去众议院席位后，辻本清美正力图在参议院选举中重返国会。一些人主张在政党层面或国会系统内提高女性的占比。而社交媒体在促进许多群体的利益方面有很大作用，这些群体来自不同的政治党派，意图增加国会中的女性人数。可以说，人们有改变的意愿，但我们还是要回到数字的问题上，以及究竟是什么原因影响了选民的看法。

在日本政界，无论是国会两院还是地方政府，都有杰出的女性。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Koike Yuriko）从处理国家事务成功转向组织地方政治活动。她带领东京都度过了奥运会和新冠肺炎大流行（尽管这里无法完全涵盖其资历），并一度被认为能够成为日本首位女首相。有望成为日本第一位女首相的女性是已经在国会还是尚未选入国会？我们中更有消极者猜想日本首位女首相是否还没有出生？然而，在2021年，工会运动的最高机构日本劳动组合总联合会（Rengo）选出了第一位女性领导人芳野友子（Yoshino Tomoko）。

为了对日本和澳大利亚之间IPU的差距进行定性分析，也许我们需要问问女性是什么阻碍了她们上任，再看看国会为她们提供的工作环境，既要观察实际的工作场所，也要了解她们在这个环境中从事的政治活动类型。虽然日本国会中女性的比例徘徊在10%左右，但当我参加政治集会、研讨会以及当地志愿者活动时，在场的女性往往多于男性，而且谈话几乎都与政治相关。在社会媒体的推动下，年轻女性积极组建或加入关于重要社会和公平问题的团体组织。虽然这篇文章重点关注的是女性在国会中的地位，但我们也应该注意到，日本国会也在不断促进多元化发展。女同性恋者、男同性恋者、双性恋者、跨性别者、酷儿、双性人、身心障碍人士及其他群体的代表在政治参与中的存在感越来越强。

谈及日本政治的多样性，还有很多值得评判的地方。本文最上方引用的IPU数据总会在各种论坛上引发更多的讨论。在日本，从电视连续剧到电影，再到小说，越来越多的流行文化展现了强大的女性形象，女性不再是沏茶的侍者。尽管从虚构到现实需要跨越一大步，但要实现更多女性担任更高职位往往受限于领导阶层的表达方式，也许这也是我们可以改变的部分语言。当我看到领导层对话变得越来越普遍，例如在澳大利亚和日本的团体之间，也许我们可以将领导层对话转变为一种参与式对话，邀请所有年龄段和不同经历的女性聚集在一起，而不受所谓领导期望带来的压力。基层倡议往往由于对其工作潜力的顾虑而被忽视。

社会不是一成不变的。作为日本和澳大利亚女性参政的长期观察者，虽然看到了一些明显的积极变化，而我依然感到挫败。但最近，我在思考是否“政党政治”本身及其已有的发展形态就是问题所在，以及我们是否需要改变这种模式。

唐娜·威克斯博士是东京武藏野大学的政治学教授

本文由澳大利亚亚洲协会（Asia Society Australia）首次发表

图片：日本竞选海报 来源：Sinkdd/Flickr

原文链接：https://melbourneasiareview.edu.au/women-missing-but-in-action-in-japanese-politics-2/

The original English version of this article was published on March 7,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