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刘娇（Jiao Liu），叶日荣（Edward Yat Wing Yip），周子秋（Ziqiu Zhou)  

许多研究表明，对于学生而言，将教室打造成安全空间至关重要，这会影响到他们的学习方式以及他们是否享受大学时光。但是，对于在澳大利亚上学的亚裔女性来说，什么是安全的课堂呢？在这篇合作撰写的自述文章中，我们将与大家分享在墨尔本大学生活时的一些亲身经历、观点以及反思，同时也会反映出澳大利亚其他大学的情况。 

从文化以及语言多元性来说，留学生处于弱势地位。女性留学生，尤其是亚裔女性留学生，往往要比男性留学生面临更多的挑战。研究发现，澳大利亚的亚裔女性要比男性遭遇更多的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而不幸的是，许多学生无法保护自己免受这些歧视与伤害。 

为了确保安全，学习空间必须是学生在校学习期间，可以自由表达其身份并坚持其信仰、价值观和意识形态且不受偏见与歧视的地方。这对于远离家乡、家人以及朋友，且要在大学里度过大多数时光的留学生而言，尤为重要。 

教室作为安全空间 

安全的学习空间是一处能让学生与老师都感到尊重的环境。在安全的教室里，学生不必害怕班上其他人，而是拥有足够的安全感，勇于表达自己真实的观点，分享和探讨不同的知识背景、态度和行为。 

这一概念源于20世纪末女权主义及LGBT（指认同同性恋、双性恋以及跨性别者的性少数群体）运动首创的安全空间理念。最初提出这一概念，旨在为弱势群体以及少数群体创造一处免遭歧视与骚扰的环境。20世纪90年代，高等教育领域引入了安全空间的概念，旨在为校园中的弱势群体与少数群体提供情感以及文化方面的安全感。在由来自不同文化与语言背景的学生所组成的教育环境中，校园作为一处安全的环境，得让学生不必担心会因为种族、民族、文化背景、外表以及语言而受到威胁或歧视。 

关于谁的权利应该得到保护，哪种意识形态应该得到维护，以及如何确保每个人都感到安全等问题的讨论十分复杂，必须考虑到这个空间是由具有不同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和兴趣的不同个体所组成的。通常情况下，这些问题的主流答案与最具权势者的观点一致，因此，了解清楚某些地方营造的安全学习空间背后的政治与权力结构至关重要。 

校园课堂中的种族主义 

我们亲身经历了一些有意或无意地针对留学生，尤其是对女性留学生的种族歧视。在某些情况下，微妙的种族歧视（通常是无意的）称为“隐形侵犯”。 

种族隐形侵犯是指在简短的日常交流当中，仅因少数种族群体的身份，就向他们传递贬损或负面的信息。在校园里，学生和教职员工的文化背景、语言背景截然不同，因此隐形侵犯不仅包括行为层面，也包括言论层面，比如，针对个人外貌以及口音的嘲笑，或与个人种族与国家相关的成见。 

隐形侵犯可能来自于同学、教职员工以及课程的设计和实施。在学生群体当中，常见的一种情况是因为某些学生来自某个国家而被孤立。另一个情况便是，期望来自某个种族群体的学生能够代表他们群体发表观点。 

这些“隐形侵犯”行为不像其它一些种族歧视那样显而易见，它们往往是源自根深蒂固的成见，是微妙、隐晦且无意的。然而，这类态度与言论将会给社会的福祉与安全带来负面影响。 

从情感、精神与文化层面而言，课堂中与校园内的安全是必须的。对于留学生而言，这意味着能够远离种族与文化歧视，从而熟悉新的学术文化与实践。尽管许多新入学的留学生已经通过学习能力测试，且得到学校认可，认为他们像其他学生（如本国学生）一样能够顺利读完大学，但他们依然发现新的大学生活充满挑战。新的学术文化环境对留学生来说充满挑战，校方往往忽视了他们在适应新环境上所作出的努力。例如，因为第一次评分作业通常早在第四周就开始了，所以学生们往往要在几周内完成任务。倘若不能完成，他们就有可能被认为能力不足，甚至有不及格的风险。因此学术界，包括其他学生与教师在内，很容易变得吹毛求疵，这就可能形成留学生学习能力差的刻板印象，进而演变为种族歧视。 

本文的一位学生作者提到： 

“每当在小组讨论当中被同学忽视时，我都会感到很难过。因为英语并不是我的母语，所以有时候我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去表达清楚我对某个问题的看法。从两种语言中谨慎地选择和翻译词语，让我的交流方式变得缓慢。有一段时间，我感受到来自同学的忽视与贬低，尤其是比我小的同学。因为我的口音不同，语速较慢，每当我说话时，他们面无表情，这就分散了其他人专注听我表达观点的注意力。这种情况偶尔会让我感到不自在，并且在整个讨论过程中产生自卑感。 

一些以英语为母语的教职员工会支持像我这样的留学生，但并非所有人都会这样。有一次，一位讲师在所有同学都参加的线上会议中，以听不懂我的问题为由，不礼貌地公然拒绝了我的提问。幸运的是，另一位讲师回答了我的问题，保住了我的面子。 

这篇文章的另一位学生作者说道： 

“由于英语是我的第二语言，在我的政治讨论课中，澳大利亚男性在讨论中处于主导地位，因此我没有信心去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亚洲文化更传统，所以亚洲人很少为自己谋利益但是我发现声音最大的人并不一定是最明智的。” 

另一位学生作者说道： 

“有时候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比如有人会评价我的口音。曾经有一位澳大利亚当地学生尝试模仿我发音的元音。我看的出来他并不是有意嘲笑我或贬低我。但无论如何，这确实让我感到忧虑，我开始考虑改善我的口音，使发音更接近母语者，虽然尝试改善口音并没有什么不对。这段经历让我开始感到怀疑，  我是否应该保留或压抑我的声音。” 

教室是一个更安全的空间 

大学校园和教室是很特别的场所，在这里，经常会对有争议的问题进行辩论以帮助学术学习。 

在墨尔本大学里，有来自100多个国家的国际学生，因此持有各种观点的学生在同一个房间内讨论有争议的问题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在学生互相交流的一开始就构建一个安全的环境极为重要。 

在包容性方面，其中一位学生作者分享了自己的经历： 

“作为一名在墨尔本大学学习的国际学生，我在这里积极探索舒适区。这些既可以是身体上的舒适区，也可以是情感上的舒适区，这极大地影响了我的经历，让我决定何时有足够的信心来表达自己。” 

感到安全并不总是有保障的。当涉及到有争议的话题时，来自亚洲的移民人士或学生为了呆在在安全区常采取的一种策略是回避，正如一位学生作者所说： 

“有时我不得不回答一些敏感且令人不快的政治问题，老实说，我不想在课堂上或一些同学面前代表整个国家的发声。在课堂讨论中交流文化，分享文化差异是非常宝贵的。但是教师可能需要谨慎地提出讨论话题，因为任何政治动态都可能造成不必要的紧张，让学生感到担忧或不安。在课堂上提出敏感话题或主题时，教师必须考虑到每个人的个人经历。” 

另一位学生说： 

“我发现我的宗教价值观在某些情况下无意中受到了挑战。在庆祝LGBTQ运动的时候，我们班级要求通过在Zoom平台上声明他们的性别身份来庆祝并对该群体表示认可。 

作为一名伊斯兰教徒，我被教导要尊重其他的信仰、文化和价值观，不压迫或骚扰他人。虽然穆斯林的风俗习惯认为，非异性恋是不可接受的，但穆斯林通过不同的角度和方式，认识并承认那些有同性恋倾向或性别焦虑症的穆斯林少数群体的处境。 

本质上，我尊重庆祝活动，但我不能参与庆祝。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安全的界限，维护多元文化的文明社会可以增强这一界限。” 

如果讲师可以让学生表明他们想要被称呼的代名词，这就可以更加尊重每个人的信仰和身份。并且这有助于让学生意识到分歧和争议是不可避免的，很难达成共识。因此，一些学者提出了将课堂作为“勇敢”空间或“分歧”课堂的观点：课堂应成为学生接受智力挑战、探索不同观点和立场并形成新观点的空间。“安全”空间的理念强调情感安全，而“勇敢”空间则优先考虑勇气、对争议的开放性，并鼓励学生将处理分歧作为学习的机会。 

如何让校园成为更安全的空间？ 

为留学生创造一个安全可靠的环境需要教师和学生的共同努力。 

隐形肯定 

隐形肯定是一种小而微妙的，有时甚至是无意识的行为和事件，能够提供支持、关怀以及包容性的姿态。与“隐形侵犯”相反，“隐形肯定”能创造出一个公平和支持性的学习环境，赞扬学生，帮助他们建立自信和力量，如询问和积极倾听不同的声音，认可和庆祝学生的成就，肯定他们的经验和感受。我们建议将“隐形肯定”融入课程和教学中，以增强课程的包容性。 

包容性课程 

包容性课程对积极的大学体验有立竿见影的影响。墨尔本高等教育研究中心建议从内容、方法、学生互动和工作经验四个方面提高课程的（国际）包容性。 

包容性课程的核心是“期盼、承认并考虑到所有学生都有权学习和参与课程”。 

具有包容性的国际课堂意味着在课程设置中，要考虑学生的教育、文化和社会背景及经历。同时还应该尽量减少因学生的教育、性格、环境或文化背景造成的课程障碍。在包容性课堂上，课程设计和教学应提供机会，让学生运用他们各自不同的背景和经验，如邀请来自不同文化和语言背景的学生参与，帮助优化课程，比如在团队项目中从不同国家的角度进行比较分析，并赋予学生选择案例研究的自由。这样不仅可以提高学生的主动性和自主性，还可以提升学生的参与度，但同时也要求教学团队具备更广泛的国际知识。 

教学内容要实现多元化，就必须扩展学科资源的范围，例如引入不同国家的教学内容，邀请各地学者来做讲座。学术界人士都是其学科领域的专家，因此，采用来自其他国家及背景的资源相对简单。 

确保教学和学习过程具有包容性，可能会复杂多变，并与教师的教学知识、生活经验、态度和认知息息相关。我们的观察表明，学生的体验主要取决于个别教师的影响，正如其中一位学生作者所述： 

“我非常感激有些教授在课堂上营造了包容的氛围，他们重视不同的观点。例如，在一次以政治为主题的研讨会上，教授积极鼓励我们参与讨论，自由地对各种文化复杂之处发表见解。这种兼容并包的氛围让我感到轻松自如，能够让我从自己的独特背景充分表达我对中国参与国际事务的想法和见解。这独特的场景，是一种和谐思想交流的象征，描绘出一个多元化小组积极讨论的画面。” 

学校和教师需要制定基本规则，阐明对于安全的学习环境的期望，这样，能够鼓励学生在课堂上彼此善待、理解和尊重，在个人层面上建立联系。 

学校和教师亦应向学生强调，学习环境重视多样性，欢迎来自不同文化和语言背景、种族和技能水平的人。此外，教师也应与每位学生建立及保持良好关系，并促进同学之间的互动交流。当学生感到尊重和关心，并对自己的教育有自主权时，他们会更愿意积极参与课堂活动、辩论和项目。 

教师应鼓励学生勇于发问、质疑观点，并保持好奇心。教师可以采用不同方法，如提供清晰的指示、范例和材料，在课堂上引导学生提问，以帮助学生提出富有见解的问题和想法。教师还可以在课堂上甚至课前留出时间让学生准备问题，并建立奖励制度鼓励学生提问，激发他们的创造力。学生重视老师及时、有针对性的反馈和建设性的评价。因此，除了关注最终结果，认可学生的努力和进步也同样重要。 

也许最具挑战性的一环在于解决冲突。一旦出现状况，教师应立即树立榜样，正面应对这些具有挑战性的行为和情况。任何形式的攻击性行为或隐形歧视都是不可接受的。教师可通过提醒学生，强调我们的讨论对事不对人，所有学生都有权平等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即使意见不同，尊重他人的权利也非常重要。 

校园的包容性学习环境 

多元文化节庆活动可以培养归属感。墨尔本大学举办的农历新年和开斋节等各种文化节活动，都办得有声有色，把不同学生社群联系在一起。这些活动让学生感受到家的温暖，激发其信心和安全感。 

其中一位学生作者说道： 

“为了创造包容性的环境，学校在校园里举办各种活动，让学生欣赏和拥抱不同的文化。我最近参加了一个中国节庆活动，品尝到了令人赞叹不已的中国传统美食。作为一个中国留学生，对这些美食的欣赏，让我感到自信，让我能够自如地分享自己的经历。” 

作为一个安全场所，校园的另一个功能是提供可进行宗教活动的空间。墨尔本大学是一所规模庞大的大学，拥有来自各种不同背景的学生，但令人担忧的是可进行宗教活动的空间有限。在教学场所和图书馆里建立更多静思室和私人净礼空间，将提升墨尔本大学包容多元文化，尊重文化多样性的形象。正如其中一位学生作者所说： 

“根据我的亲身经历，作为一个穆斯林的女留学生，就读一所高度非宗教化的西方大学，我可以感受到学校对宗教文化的支持与尊重，如提供各种食物（包括清真菜单）的咖啡馆、供穆斯林进行礼拜的特殊设施以及文化庆祝活动经费预算分配，让学生能够参加任何与文化或宗教相关的社团组织。 

然而，在学习场所进行礼拜等的宗教活动并不方便。虽然在学校范围内有一间供穆斯林礼拜的场所，这无疑地对穆斯林来说具有重要意义，但是，该地点位于校园的边缘，从主校区步行至该地点需时10分钟，尤其是，如果想在课间短暂的休息时间内往返该地点礼拜，会面临极大的挑战。穆斯林必须每天进行五次礼拜，其中两次是在白天。因为时间的限制，我经常在校园里无人的房间或隐蔽的角落进行礼拜。尽管没有人抱怨我在公开场合进行礼拜仪式，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其他学生在不经意看到我礼拜时感到局促不安。 

此外，穆斯林的女性还需要一个特定的净礼场所，以便她们揭开面纱但不被其他非穆斯林的女性看到。我经常使用无障碍卫生间进行净礼。然而，如果没有完善的净礼设施，尤其是净洗双脚后，每次结束离开时都会因为弄湿地板而感到内疚。” 

虽然墨尔本大学在多元文化活动上，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但是在宗教方面，让学生更方便地在校园内进行其信仰的活动，确实还有改进的空间。与此同时，宗教意识形态和性别平等的相交共存颇为复杂，推动跨宗教对话和宗教包容性活动的发展，可能对其有所帮助，培养彼此间的理解和同理心。 

我们能为留学生创造安全的学习环境吗？ 

在理想的情况下，课堂作为一个安全的空间，能让所有学生自由表达自己的意见，尊重自己宗教的信仰。虽然课堂固有的目的，是作为辩论和批判性思维的场所，包括有关争议性议题的讨论，但这并不能保证所有学生的安全。种族间的隐形歧视确实在校园和更广泛的社区中发生。因此，觉察到参与具有挑战性的讨论可能带来风险，保持求同存异的态度，培养批判性思维，尤其重要。 

我们有可能为所有学生在校园内创造一个“安全”的学习环境吗？也许，承认潜在的风险，就课堂上具争议性的辩论制定基本规则，同时采取相互尊重和善意的态度是否更加实际可行？ 

包容性的课程和校园内的不同多元文化庆祝活动可能有助于为所有学生营造一个安全、具有包容性的学习环境。 

作者：李东梅博士、希蒂·努鲁尔·穆纳维拉·莫哈末·罗斯兰 (Siti Nurul Munawirah Mohamad Roslan)、张佩涵 (Sally Pei Han Chang) 和朱涛。 

图片来源：米哈伊尔·尼洛夫 (Mikhail Nilov)/Pexels